“大哥，快过来歇会儿，喝点擂茶解渴吧!”

重游将乐，刚钻出玉华洞口，有位穿着翠花浅蓝色衣服的姑娘在喊我。一看，她仰着头，笑容像春天里绽放的玉兰。

同学介绍说，她是擂茶店的“雷夫人”。走进店铺，刚一落座，她便在我们面前摆上白瓷大碗，端来盛有红薯片、红枣、萝卜干、瓜子、开心果等佐品的藤盘。她一边与我们聊天，一边研磨擂茶。只见她将备好洗净的茶叶、芝麻、花生、陈皮等原料放入内有辐射波纹的擂钵后，双脚夹住擂钵，双手紧握一根用油茶树制作的擂茶棍，由慢到快，在擂钵内侧反复旋捣，把各种原料擂成糊状，与擂茶棍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绿中带黄，近闻清香袅袅。在一旁观看的我跃跃欲试，摆好姿势，均匀用力，擂不到五分钟，便感觉手臂酸痛，看来这不仅需要心灵手巧，还是体力活。擂好原料，用热开水一冲，一碗色泽黄白而热乎乎、香喷喷的清水擂茶便送到我们手里。在氤氲的茶香里，我品尝到一番别样的滋味——莫道醉人唯美酒，一碗擂茶更生情。

孩提时代，我迁居的小县城将乐动荡不安，武斗愈演愈烈，枪声不断。我们一家人与邻居农民一道躲进一宅院不敢出门，生怕被不长眼的流弹误伤。没料想，这一战就持续十天半月。沿街商铺关闭。我们受困于孤宅，断粮断炊。我饿得饥肠辘辘。好心农民见状，隔三差五地送来两三碗浮满澄亮芝麻、花生的擂茶。那酽稠稠的，看上去像稀饭，但不是稀饭的食物，散发着一种我从未闻过的香味，更是让我感到新奇和激动。我像饿急了的狼，喝完一碗又一碗，把小肚腩撑得圆滚滚的。这远比稀饭禁饿而香甜的“救难茶”深深地烙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时光流逝，我不断成长，懂得将乐清水擂茶的制作，基本采取茶叶、芝麻、黄豆、花生、橘皮等生料，材料简单近乎原始，是最朴实的擂茶，即擂即用，讲究鲜美，喝起来的口感更加清纯。若在主要原料中变换配料，可做出多种口味和功效的擂茶，适应不同季节的变化或特殊的需要。冬春加生姜、肉桂，用于通阳化气，祛温驱寒;夏天加鱼腥草、藿香或金银花、荷叶、淡竹叶，有利于生津解渴，清凉解毒;秋天加贡菊或抗白菊，益于散风清热，平肝明目。正如将乐一首民谣：擂茶甘甜，擂茶清香，和着惠风送来快乐安康。

那年夏天，念初中的我到学校农场参加农忙“双抢”。烈日当空，热气逼人。与农民打成一片，割稻、打谷、挑谷、晒谷，一气呵成，汗流浃背，累得浑身散架，软绵绵的，就躺倒在晒谷场旁的老樟树下。一位满脸黝黑的老农将我扶起，从瓦灰色的粗瓷茶壶里，给我倒一碗似曾相识的擂茶，劝我喝下，笑吟吟地说：“学生们不辞辛劳，学农干活，精神可嘉……此茶乃是自家秘制，有舒缓神经，消炎去疾之效，尽可享用。”果真，咕噜咕噜，一壶擂茶下肚，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直达五脏六腑，顿觉神清气爽。特别是沉淀的擂茶渣，细品慢嚼，香、甜、凉俱全，绵长而悠扬。也许是因了这擂茶渣里含有艾草、荷叶、“凤尾草”薄荷等缘故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防疫茶”。

擂茶，对我这城市人来说，不仅是“救难茶”“防疫茶”，更是“不了情水”，虽说世上的饮料有千百种，也许它最廉价，可时常诱惑我、征服我、感动我、陶醉我，度过人生春秋，以至阔别将乐回榕城已五十余载，心灵深处仍浓郁着那醇厚的擂茶情结。想起我们家下放的苦难流年，想起那些淳朴善良的农民，想起那首《忘不了》的歌词：遇见，便永远不会忘记!

(刘明 作者单位：福州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