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叶沙沙沙

每逢端午，看到街坊邻里买箬叶回家包粽子，我就感到亲切。不是因为喜欢端午节，我也不喜欢吃粽子。我是对那包裹粽子的箬叶有着炽热的感念情怀。工作闲暇之余，我就特别喜欢这样的慢时光：打开窗子，坐在藤制吊篮里，微眯双眼，在轻轻地摇呀摇中，一条长满箬叶的古道从眼前徐徐铺展。石径小道上，一位孱弱的少年优哉游哉地走在父亲的前头，不时采摘一片箬叶挥舞着嬉戏…………

少年时代，为了到山外小镇求学，我必须徒步四十多里山路。这条山道林木昌茂，沿途大多路段都长着苍翠葱郁的箬竹。偶尔走过的路人，热了就随手采两片箬叶叠加，折去一头的叶尖做摇扇;累了坐下歇息时，也常常会顺手摘几片宽大的箬叶垫在屁股下隔绝尘土。路途遥遥，村娃们每次背上大包小包，踏上这条“前路漫漫”的山道，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就这样，和我一同到镇上读书的几个娃子，陆陆续续打起了退堂鼓。直至有一天，行走在山道上的我成了形单影只的独苗苗。一直祈望我能“跳出农门”的父亲，知道我并不胆小，走这几十里熟悉的山路不成问题，但他也正是因为知道我的“胆子不小”，怕胆大贪玩的我不上心赶路，一个人在山里兜兜转转个半天一天，待到天黑又折回家中。于是，他肩负起了护航我往返家校的任务。

说句不怕见笑的话，我曾一度感激村中伙伴的辍学。要不，勤劳的父亲哪有闲心放下他那永远忙不完的农活来陪送我。没有父亲的陪送，我又哪能轻松上阵，沿途东瞧西看，可随时采摘几片大大的箬叶折飞机做蒲扇玩?若是在往常，那书包，那当寄宿生食用一周的米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它总是叫人越走越沉，直至你肩膀酸疼，两腿打颤。自打有了父亲的同行，我那一切肩扛手提的活儿都顺理成章地交给了父亲打点。

父亲不苟言笑，别奢望他会在路途中讲故事哼曲子，给行旅增添些喜乐。但是，父亲从来都不会让我觉得缺失温度。有一次，行至一段名叫十字坳的山道上，老天忽然变脸，乌云密布，暴雨即将倾盆。这里恰好有个岩穴，可以遮蔽。父亲将我安顿好后，立即到道旁摘箬叶，拔葛藤。他要就地取材，利用这些藤藤叶叶编织斗笠。

雨哗啦啦地下起来，随之进入岩穴的山蚊骤然增多，嗡嗡直叫，十分猖獗。而且这蚊子，隔着一层衣服都能把长长的利嘴扎入人的皮肤。父亲不时地晃动箬叶，为我驱赶蚊子。可恨的是，这些山蚊阴魂不散，得寸进尺。为了有效引开我身边的山蚊，父亲特意卷起一个袖子，靠近我坐。果不出其然，不一会儿，他的手臂上就光临了六七只蚊子。这时父亲暗自发力，将黧黑的拳头握紧，让手臂上的肌肉逐渐变得紧实，更紧实。那些个蚊子，仿佛中了魔咒般，拼命扇动翅膀欲逃离夺命，却怎么使劲也拔不出扎在父亲手臂里的长嘴，只能罪有应得地坐以待毙。这一幕，看得我惊叹连连。

雨依旧没完没了地下着，落在随山风起伏的箬叶上，沙沙沙地响着，仿佛一场美妙的音乐会就要由此拉开序幕。父亲两耳不闻穴外事，麻利地编着手中的箬叶斗笠。

待到斗笠编成，雨已经停歇。我对父亲说，爸爸，咱们白忙活了。父亲说，不会的，雨后天晴了，树梢上依旧会有很多的雨水滴落。时间不等人，必须立即赶路，我们一人戴上一个斗笠继续出发。与往常略有不同的是，父亲一改往日让我前头走的习惯，他一手扶着肩上的物品，一手如同扫雷战士般拿着一根“探路”的棍棒，敲打山道苇草上的露水。有父亲“领头”开道，我的裤脚就不容易被水珠沾湿了。

风吹箬叶，时光嘀嗒。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孩子已到了我当年翻山越岭走山道去镇上求学的年龄。我有意为孩子讲述这段在箬叶林中行走求学之事，哪知孩子却一点也不领情，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每周往返走的是原始的森林康养步道，是多么多么地幸福。其间辛酸，不是当事者，又有几人知?然而，世间的许多事情往往这样，同一事情放在不同的时间节点时常会让人产生不同的感受。一如，作为“当事者”的我，对往昔那段行走在山间小道上的艰辛时光，如今每每忆及，总是觉得那么美好。

年年端午，今又端午，让我感到美中不足，难以释怀的是我的父亲，三年前已离我而去。如今，人在异乡，想起家乡那满径箬叶，我就忍不住会泪眼婆娑地想起家乡先贤、理学大师杨时的那首《端午日》：忆得亲庭谁共语，应怜游子未还家…………

(李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