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机井

一

闽西监狱往北二公里，浓绿的翠竹掩映着一排低矮的平房。屋顶是如今罕见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流行的水泥预制板，斑驳的红砖墙上长满蕨类植物，这排带着岁月痕迹的平房是监狱的机井泵房。

泵房四周布满黑色的大铸铁管，这些一人都抱不过来的沉重管子，沿着道路阡陌蜿蜒曲折数公里到监狱的角角落落。

“突、突、突”，远处传来老旧的摩托车马达声。高高的芦苇上惊起一群飞鸟，冷不丁不知从哪里钻出一群雪白肚腹、红色长腿的水鸟，急急往草丛深处躲藏，像跳动的高跷。

龚“营长”骑车巡查机井来了。

道路两旁是美丽的湿地风景，成群的白鹭在池塘上空掠过，或栖息于竹林树梢，蔚蓝的天空下白压压的一片，甚是好看。

“突、突、突”，声音近了，龚“营长”才懒得理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他每天数次骑着那辆黑色旧摩托巡管线、查机房，没空欣赏这些风景。

马达声越来越响，白鹭见惯了龚“营长”和旧摩托的突突声，懒洋洋地不理他。

龚“营长”直接骑到机房门口，水泵声一下盖过了摩托声。

“这机井，跟我差不多大哩!”

“老是老了，每天还出几万吨水。”

“老兄弟了，多多关照!”

他用力拍了拍铸铁管，自言自语道。

刚抽上来的地下水比地面温度高，拍上去很是温暖。

巡查机房是他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机房面积大约六十平方米，非常简陋，没有粉刷，朝南开着两扇木质的窗户，四周的木头已有点腐烂。

机房的西面是个仓库，里面整齐地堆满管配件、大闸阀、电箱等，这些铁件大多锈迹斑斑，看得出来都是放了很久的旧机件。东面隔一道玻璃门，三面二米多高的配电柜一字排开，每一面柜子上亮着红黄绿三色相序指示灯，仪表指针摆个不停，中间的是主电柜，操作把手上挂着“设备运行中”的标示牌。

机井在机房中间，轰轰的水泵声正是从井底传出，机房的特殊之处是机井的正上方屋顶开了个锅盖大小的圆窟窿，要不是罩上了斗笠形状的铁制雨披，抬头能望见圆圆的一片蓝天，这是机井为施工维修时三角葫芦吊进行吊装作业预留的口。

机井虽显得破败寒酸，却被龚“营长”打理得井井有条，整洁明亮，看不见一丁点滴漏的痕迹。

龚“营长”拿下挂在墙上《设备运行记录》，从口袋中掏出老花镜，探身看看铸铁管上的压力表，将数字记录下来。接着，他又到配电柜上观察电流电压数据，再从电柜后绕一圈才算完成。

这日复一日的巡查，他干了多少天，自己都数不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表计读数慢慢模糊了，他开始还以为是机器老化，后来才发觉是自己熬出了老花眼。

这一干就是二十来年啊!

龚“营长”正要走出机房，似乎想起什么，返身走进仓库，朝放在一角的大水泵走去，这个泵形状颇为奇特，与我们常见的又圆又胖的水泵不同，它细长细长的足有二米，一节一节像段大毛竹。

龚营长蹲下身子，用力擦了擦褐红色的水泵，几行字迹渐渐显露。

“出厂日期：1968年5月”

“功率：100kw”

闽西监狱“103机井”的心脏————深井长轴水泵，制造于遥远的1968年，它默默地在深不见底的井下运行了半个多世纪。

尽管锈迹斑斑，但这几行字仍然给人以强烈震撼，油然产生一种庄严的敬意。

闽西监狱地势高，当年，勘测工程队为寻找合适的水源，多次变换钻探点，不是探不到水，就是水质、水量不符合要求。最终在离监狱2公里远处，艰难地钻探到地下103米，才找到满足饮用标准、水量足够6000人生产生活供给的地下河。

“103机井”的名称由此而来。但103机井不仅是一口深井，要抽上水，还要大电机、水泵、长轴。

这种功率达到100个千瓦，轴长上百米深井泵，在龙岩的历史上只安装过3台，其他2台早已解甲归田。闽西监狱这台孤军奋战达半个世纪，像永不衰竭的年轻心脏，咆哮着将地下水抽出，沿巨大的铸铁管输送至监区和厂区。

半个世纪来，闽西监狱里，无论民警、家属还是服刑人员，或者农场那欣欣向荣的瓜果树木，无不得到它的滋养。

时过境迁， 已没多少人懂得“103机井”，也罕有人念及它的劳苦功高，但它默然不语，像身后的大地，厚重朴实，一任岁月风云变幻。

风吹过，翠竹轻轻摇晃，萧飕作响，草木有本心，它们记得“103机井”的恩情。

二

龚“营长”是“103机井”的掌门人。

他是边防海警老兵，大家都喊他龚“营长”，龚洪华的原名都快要被遗忘了。从30多岁干到50多，机井是监狱重地，24小时有人值守，但他每天不走几回就是不放心，要是办公室找不着他，多半就是去机井或进监修水电了。

龚“营长”个子不高，但精干灵活，理个平头，脸色黑黄，像一块被海风蒸发了的水分的老腊肉，要是再黑点，就像那岁月浸蚀的铸铁管了。

龚“营长”抽烟，两片薄嘴唇上总叼支白壳红双喜，闲时也能聊，滔滔不绝。

他总是匆忙，摩托车一阵风来一阵风去，走路很快，带着风。要是干活有事时，薄嘴唇紧闭，碰面也不理你。

他在部队是维修军艇的，那双手，黝黑得像晒干的老橘皮，什么气缸油缸涡轮、变速器齿轮比，都在他掌上轮番修理过。转业到监狱，干上了水电维修的差事。爬梯子穿线管，开牙装阀件，装电柜修断路器，他不是在监舍区，就是蹲在野外修管路。

那辆摩托车，随他一起转业，虽老旧了，但擦拭得锃光瓦亮，后座总是捆绑着管钳、人字梯、镀锌管等工具。

因历史原因，闽西监狱南苑家属区未纳入电力部门的一户一表改造。龚“营长”发现不少楼幢线路零乱，私拉乱接很多，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决定进行线路及计量改造。他天天骑着心爱的旧车与师傅们一起施工，爬梯子打电锤装电表。可能触犯了谁的利益，那天傍晚收工，龚“营长”发现摩托车座椅被人用锋利的刀片深深划开了几道，害得他心疼了几天，最后还是克服种种阻力完成改造。

龚“营长”每次巡查完机房，总会绕到旁边的315kva变压器检查，他对这台变压器偏爱有加。早年农场搞大规模种植，电费按灌溉用电收取，让他颇为偷着乐的是，这台变压器的电费比居民用电还便宜三分一，不知省下来多少的电费哩!

查完机房设备，他四周走一圈，认真看看那些大闸阀有没有滴漏、标志牌清不清楚。

做好这一切，巡查工作才告结束，他掏支烟，坐在机房门口横放的一支旧铸铁管吐着烟圈圈。

水泵的轰鸣声让他想起了几年前那次惊心动魄的抢修…………

三

时间回到2017年1月。临近春节，正是严寒季节，草木枯凋。

“103机井”病了，似乎病得不轻。

深井里传出异于平常的嘶鸣，产生剧烈的震动，压力表歇斯底里地上蹿下跳。

龚“营长”抿着嘴唇黑着脸，在井边一蹲就是半小时，耳朵贴在铁管上听，时而又像癞蛤蟆一样趴地上听。凭着多年的经验，他初步判断是电机的轴承损坏，输送管错位，轴心不平衡导致振动频度极大。

“要给你做大手术喽。”他扶了扶老花镜自言自语。

他掏出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在泵房外踱来踱去。全监近4000名的服刑人员，还有民警生活区几十幢房子，都眼巴巴望着103机井抽出清泉般的地下水，源源不断泵送至各条大动脉，再输送入密繁的毛细管…………

因种种原因，市政的供水管道还未接入，103机井不仅每年能节省上百万元的水费，对于保障监狱安全稳定更有重要意义，来不得半点马虎。

这剧烈的振动，是轴断?还是支架蹦了?龚“营长”大口吐着烟雾，不敢想太多。

这种大型深井泵在全国范围内都已停产，很难找到合适的配件。一个月前，刚刚换了一个轴承座，还是机井库存了50年的唯一孤品。

龚“营长”查看近几个月的水泵运行记录，用摇表测量绝缘数据，检测出水压力，请教老师傅，他似乎摸着了一些头绪。

龚“营长”想办法联系了广州、上海的工厂，得到的信息不是已改制转产，就是这种型号停产十几二十年了。

“老兄弟，看来是真没配件了。”

“干了半个世纪，也该好好休息喽!”

龚“营长”深情地凝视着这台泵，他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整体换泵，换成大功率潜水泵。

通过请示汇报，为彻底排除故障，决定采用65千瓦深井潜水泵替换目前使用的长轴水泵，不仅节省电能，还能提升抽水效率!

换泵是个大工程，首先得把老泵的长轴一根根吊起，再将引水管逐段掏出，最后将水下泵体用三角葫芦架拉起来，这才完成一半工作。老泵取出后，接下来新潜水泵要吊入百米深地下河中，又要准确连接新的引水管，还得妥善处理电缆，电缆随潜水泵深入水中长期带电，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还有9天就是除夕，街上年味渐浓，偏偏这节骨眼出事。

“万一供不上水，几千人怎么办?”

这是个大手术，除了工期短，更无经验可供参考。

没有万一，他狂吸几口，扔下未抽完的烟，狠狠踩灭。

他一天当两天用，通宵达旦地干，争取48小时完成旧泵拆除、输水管吊装、新泵下井，电缆安装等一大串作业。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突、突、突”，龚“营长”马不停蹄，车骑得飞快，每天无数次跑机井。

那群白鹭又习惯了他的风驰电掣，齐刷刷转着长脖子看他来来去去。

打电话，发停水通知，安排维修班组人员，他忙得像陀螺，决定在19、20日停机检修。

腊月的清晨呵气成冻，异常寒冷。摩托车灯在小路上飞快移动，天尚未放亮，龚“营长”就匆匆赶往103机井，维修班组的6位师傅也已待命机井。

一声令下，拉闸停电、拆除电缆、拆除泵体、起主管…………

葫芦吊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机井宁静，机房明亮的灯光刷亮长空，重重的锤击声惊醒沉睡的鸟儿。

百米长的大铸铁管一段段吊出来，19日下午3时许，在黑暗的地下河里默默服役了50多年的长轴泵吊出机井重见天日。半个世纪无休，在黑暗的地下河不辞劳苦，现在终于可以晒晒阳光，停下休息了。

龚“营长”来不及多看一眼那个长轴泵，急着指挥新泵入井，连接水管，测试绝缘…………

工程进展非常顺利!

20日晚10时，随着最后一个螺帽拧紧，龚“营长”大喊一声：“送电。”马上，泵声从井底传来，沉闷但清晰有规律，龚“营长”双眼死死盯着压力表。

压力抖动着上升，1kg，2kg…………水压稳定在5.8公斤，这是保障全监供水的正常压力。

水泵房像油锅掉进一滴水，瞬间沸腾，大家欢呼雀跃，庆祝换泵成功。

龚“营长”悬了2天的心放了下来，终于能坐地上喘口气了。

工人也累了、饿了，有的寻找泡面吃，有的靠墙抽烟，都寻思着回家睡个好觉。

成功来得太快了，似乎有点不真实。

几分钟后，一声沉闷巨响从深井涌出，夹杂着金属的断裂声，震得泵房嗡嗡作响。几乎在一瞬间，井底传出巨大清脆的击水声，像是山顶崩塌的大石落入平静的水面。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心惊肉跳，冲进泵房，手足无措。

龚“营长”“腾”地一声从地上弹起，飞入电房拉下电闸，顿时万籁俱寂。机房惨白的灯光摇晃着，压力表无力地挣扎几下，归零!停了!

大家飞快聚拢到井口，拆开固定架。手电的强光照射下，龚“营长”看见半截水管晃荡着：65千瓦潜水泵扭断直径50厘米的铸铁大管。

新装的潜水泵连同断管沉到地下河底去了，除了看不见的黑暗，就是耳边淙淙的水声，大家面面相觑。

四

已是凌晨1时，寒霜铺满大地，落单的孤鸟飞过，声声哀鸣划破长空。

龚“营长”跌坐地上，烟也不抽了，黑瘦的脸颊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更黑了。监区已停了两天水，大家储存的水也差不多用完了。一天来，他不知接到多少询问何时供水的电话，他仿佛看见无数双焦急的眼睛，看见一排排干枯的水龙头。

深更半夜，又冷又饿，无形的压力袭来，他感到呼吸困难。他立即召集工人们开会，听取意见，阐述供水的极端重要性与紧迫性，以期迅速拿出解决方案。

龚“营长”心里很清楚，第一步必须先吊出沉底的泵体，捞出3条高压电缆，分析事故原因。

他心里还清楚，机井直径仅50厘米，要从百米地下河吊出一吨半重的潜水泵，抓不住吊装位置，找不准着力点，黑灯瞎火谈何容易!

龚“营长”瞪着血红双眼趴在井口，脑中浮现当年打井的艰辛，吱吱嘎嘎的钻机浮现脑中，也许寒夜容易触动灵感，也许急中生智，他想到了钻机，利用钻机着力稳定的特点，配合大型丝锥在深水中的泵体上丝出牙吊取潜水泵。

他连夜汇报工作情况，请示下一步维修方案。

几包泡面下肚，他立即研究施工流程，工人分三班连轴转，分派完任务，透过机房的窗户，一抹扁平的鱼肚白挂在天际。

迷糊中他听到远处武警部队的起床号，不知何时靠在墙角睡着了，他已两晚没闭眼了。

21日早7时，在葫芦吊铁链的嘶叫声中，白班的工人已干开了，眯了一会的龚“营长”精神焕发，他使劲地洗把脸，就着开水啃个冷馒头就到了井口，葫芦吊已立了起来，咣当咣当声里，沉重的输水管道一截一截吊了出来。

凌晨1时，井内所有的输送管道全部吊出，工人又换了一班。龚“营长”拿着锤子和手电，认真研究水管断裂面，又是讨论又是查资料，白天又打电话咨询厂家技术人员。施工组判断是老输水管应力不够，需更换适合潜水泵扭矩应力的输水管道。

又一天过去，龚“营长”指挥工人自制抓手工具打捞井底的3条电缆，22日下午3时取出最后一条电缆。至此，近百米的输送管和电缆线已全部出井。

他探头往深井望了望，略微松了口气。

吊管的同时，安装了大型丝锥的钻机组装完毕，缓慢旋转着探入井底深处，探寻着水泵的最稳着力点，龚“营长”耳朵贴紧井口，仔细判断钻针的声音，试探到第4次，井底传来钻针深沉低哑的嗞嗞声，他用力摆手，大喊一声：

“好家伙，钓到大鱼了!”

钻机成功找到水泵着力点，钻杆划出漂亮的螺旋弧线，丝锥牢牢地扎进了泵体。

22日晚9时，当潜水泵在钻机有力的大手下缓缓出现在井口时，大家不禁欢呼起来。这真是一个创举啊，不舍昼夜，工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龚“营长”没离机井一步，困了盖件外套藤椅眯一下，饿了干碗泡面，硬生生将一吨多的铁疙瘩沿狭窄井道拉了出来。

龚“营长”知道，离成功不远了。此时，白天运来的新铸铁管已准时送到机井。又是一个灯火辉煌的夜，又是一个热火朝天的机房，他连夜检测水泵电机，更换损坏部位，快马加鞭吊装新的输水管道…………

23日清晨，又一个不眠之夜过去。当温暖的阳光照辉机房时，大家蓦然发现，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

寒冷的空气中隐约传来监区嘹亮的口号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随着龚“营长”一声铿锵有力的“送电”，103机井，这颗停了5天4夜的心脏，终于重新泵动。

早上9时50分，温暖的深泉水再次从百米深处奔涌而出，一路向南，浇灌饥渴的管道，103机井正常向全监供水。

此时距除夕只剩3天。

五

几年时间一晃而过，闽西监狱的改扩建工程也在进行中。2021年的10月，监狱搬进了全新的监管区，市政供水管网也接入监狱进行供水。

运行了半个世纪的103机井并未停下它坚实的脚步，而是与市政管网一起分时段供水。不仅为监狱节省大量资金，还为监狱提供一套可靠的双供水系统。

龚“营长”佝偻的身影依然奔波在监狱大地上。

监狱搬迁的同时，龙岩城投公司进行相关地块收储，收储一个配电房顶多20万元。龚“营长”心疼这些资产，担心监狱几个配电房的取舍。他又骑着车在监狱土地上到处勘察，查看规划图纸等资料。他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让城投公司按相应变压器容量将几个配电房异地重建后再收储，盘活这些宝贵资产，让它们继续为监狱服务。通过大量的踩点，他选定最优方案，一个迁移至监狱行政办公楼东边为将来的备勤楼供电，一个迁移到西边为老家属区供电。

“突、突、突”，摩托车奔走在城投公司和电力部门之间。定地点，定线路走廊，计算供电半径，功夫不负有心人，方案最终通过，预算近200万元两个新的配电房开始建设。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两台变压器并没有按原来合计的400kva和315kva建设，更是都扩容至800kva了。

“龚‘营长’，你是怎么忽悠来的?”

“厉害呦，不花一分钱建两个配电房!”

“听说把动力用电变更成居民用电?”

“电费能省大半呢!”

知道的同事这样问他。

“干了二十年水电，总有认识的嘛!”

龚“营长”嘿嘿笑。

如今，这两个没花费监狱一分钱的配电房运行发挥作用，正如龚“营长”当年设计的那样。

一个晚上，龚“营长”打电话跟我探讨一个柴油发电机电流互感器振动问题。电话中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

“整天早出晚归，没个准点。”

“船上修，监狱修，白天修，晚上修，修到头还是个科员。”

龚“营长”脾气好，不好意思地冲我说：

“女人家没见识，现在警长制不都一样!”

…………

挂了电话，我叹了口气。

我想起搬入新监管区后2023年的一个晚上。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8时许，某个监区忽然停电，除了消防应急灯的电源，顿时一片漆黑。

电话打出去，10分钟后，龚“营长”匆匆赶来，脱下雨衣，他的警服已湿了一半，雨鞋能倒出半碗水。

顾不上休息，他从总配电柜开始分级检查，最后疑点集中到一楼照明配电箱。照明线路一大捆，只能拆开箱子，抽丝剥茧找出几十条线路中漏电的一条。龚“营长”掏出万用表，红绿黄三条火线逐条检测，皆没有问题。只得继续检查包扎一起的零钱，到第8条，万用表数据归零，问题终于找到，是操场四周围墙柱灯的零线出现了对地漏电。

切断故障线路，恢复监房用电后，龚“营长”穿上雨衣，爬上爬下，逐个排查灯头漏电处。等到查到故障点，排除漏电灯头，已近11时了。

寂静的深夜，昏黄的路灯下，无数雨丝像皮鞭抽打在龚“营长”瘦削的身子上，他背着沉重的工具包，蹚着地上的积水艰难往监管区大门走去，慢慢消失在浓厚的雨雾中…………

六

又一个冬天就要过去，再过二十多天就是立春，春意已在寒风中裹挟而来，机井小路边柳梢的芽头一个个鼓了起来，静静等待着新年的第一滴春雨的叫唤。

远处水塘上腾起雾气，似与白云相连。一只白头翁忒儿一声飞走，留下芦苇秆的倒影颤个不停，分不清是鱼儿泛起的涟漪还是影子。

“突、突、突”，马达声很文静，不知什么时候，龚“营长”换了辆银色铃木踏板车，枯黄的草丛间飘过摩托车银色的影子。

柳梢上的那群白鹭没见过骑踏板车的龚“营长”，“哗”的一声飞到稍远的树上，齐齐扭着长脖子目送他。

“这些长腿家伙，把机井当家了，大冬天也不走!”

(谢春武 作者单位：闽西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