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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浅黄色的新月,挂在树梢,雪地上树影婆娑,数声清脆鸟鸣过后,剩下一地清凉,万籁俱寂。这里是大片茂密的树林子,长着高数丈的白榆、白杨、柳树、松柏等,成百上千的。惊蛰的几分寒冻里,向晚时分,我来到了这儿,一天忙碌过后,我就想到此无人的世界里,闻闻树香,看看雪地上的清影,呼吸着月夜里别样的清新空气。 树林子尽头有小屋,那是哈萨克族、维吾尔族温暖的家园,一派安宁,那儿似乎有音乐响起,夜莺一般。身处天山北麓的玛纳斯,时常有这样的遇见,突然听到隔壁,一屋子载歌载舞、热烈奔放,那是阿肯弹唱,是冬不拉,他们进行着怎样的一个节日,或者仅仅是日常,不得而知。他们是天生的诗人、歌手、舞者。他们的先祖,或许从贝加尔湖一带,穿越雪山,逐河流水草迁徙而来;或繁衍天山脚下,在太阳不落、花朵浪漫的草原上策马扬鞭,放逐自我;在黑夜漫长里,一盏酥油灯下,载歌载舞,抱团取暖;在白雪大地上,跑马狩猎,驰骋千里,带着青草野花、冰雪河流奔腾的气息。他们是大地自然之子,圣洁清澈、质朴虔诚,在一个个四季轮回里,遥望雪山、厮守草原、神往天堂。 民国财政官员谢彬奉部命赴新疆调查,著有《新疆游记》,记录见闻所感。其入疆后,所见皆干旱缺水,人烟稀少,民生凋敝,仅三、五家回民、缠民,或者汉民,若见三四十户人家聚居,那就是他乡遇故知一般,以此留宿过夜了。入甘肃、进新疆,其第一次记录到树林子,在哈密,无不激动曰:“其地源泉灌注,森林际天,尤多老柳,有千余年者。” 在新疆,要么荒漠戈壁滩,要么是雪消融后汇成奔腾咆哮的河流,如是林则徐于1842年11月22日,谪戍伊犁途渡玛纳斯河,不得不换乘特制大车,其在日记中记录“是河本极宽深,今值冬令水弱,河流隔为三道,其深处犹及马腹,夏令不知如何浩瀚矣。”在新疆,要么梭梭、芨芨、沙棘、红柳、骆驼刺,这些低矮小灌木,在贫瘠盐碱地上顽强生长;要么顶天立地、千年不死的胡杨一类树木。玛纳斯国家森林公园在地跨天山北坡和准噶尔盆地南部的平原绿洲,有4000多公顷,是新疆面积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以新疆白榆为主要树种的河谷天然林。玛纳斯塔西河峡谷,有庭州第一的榆树,树龄千年余,树冠方圆30余米,其枝干旁逸斜出,又伸入大地,生根发芽,一代代繁衍,得以千年之寿。在新疆,要么是满目沙漠与荒滩戈壁,一无所有;要么是地平线上的万顷耕地,一时物盛盈满。一切,走向极至,走向灵魂的尽头。 塔西河谷一带,谓之玛纳斯南山,重重山峦白雪皑皑。在这一带,处处可见上百年的老白榆,一树树盛大,一树树披冰挂雪。榆树下,偌大的栅栏牧场,紧挨着古老发白的三两间土房,房梁是去了榆树皮的粗壮圆木,覆盖着厚实的红柳枝垫;草料垛子落满雪,或依着榆树、或铺在房子顶上,或孤立着、高出房屋,这就是哈萨克族一家的所有。铁炉子、泥炉子上,煮着奶茶,炉子上边烘着奶疙瘩,炉子一旁,一位哈萨克族妇女正在做酥油,永无休止地重复着,一切都沉浸在漫长的时光里。这漫长,就是家,一个温暖朴实而又完整无缺的家园。她看着我,羞涩地指着那奶疙瘩、那火炉子上的奶茶,烟囱通往里屋,而后至屋顶。我到了里屋,墙壁四周、床铺,花团锦绣,艳丽如春。我们平静地看着屋里的一切,微笑着,我们知道着彼此,她想表达,却难以启齿,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说,热合买提(哈萨克语,谢谢之意)。床铺上方,挂着淡紫色纱巾环饰着故去之人的遗像;书桌上方,挂着一张全家福合影,桌面放着汉语拼音本子,牛皮纸式的封页稚嫩地书写着:阿依波森。 就这数百米外,也是一树树百年老榆,那儿是我们三明援疆给他们盖的新房子,有电暖、自来水、燃气,有宽敞的庭院,外墙土黄,依着他们喜欢的样子装饰着。在这样的寒冬初春里,他们还是愿意居住在老房子里,依偎着木栅栏、草垛子,依偎着牛仔羊羔,捡拾着简单的日子,过着淳朴的生活。夏天来了,男人们带着牲口到后山夏牧区去了,他们就居住到新房来,享受一季的舒适、敞亮、清凉,享受着外边如织游客带来的人间灿烂,寄予对万里之遥的闽地“热合买提”感恩之情。 告别时,我看见一个不足十岁的瘦小男孩牵着高大壮实的马匹,出了木栅栏,踏着牛羊踩过的潮湿雪迹,路过一树老榆。他是阿依波森吗?我回过神来,那男孩也已走向山谷,消失远方尽头了,而后,村落里不见一个人影。塔西河,河床裸露,白雪覆盖,不见水流;河流两岸,是榆树群落,或一树树粗壮高大,亦有老去卧倒、躺在雪地上的;有野兔、喜鹊、野山羊的足迹,留在树下晶莹剔透的雪白里。独自漫步于此,积雪没过脚踝,咯吱咯吱作响,忆起数天前,与诗人朋友叶尔布拉提漫谈,他祖父那辈是牧民,在南山,夏牧场结束,冬天就迁徙到100多公里之外的北五岔、六户地沙漠地带,那儿的梭梭、沙棘、骆驼刺,一到冬天,枝叶就有了甜味,是牛羊口里的美食。白天,他们出去放牧,毡房门不上锁,写着一张纸条搁在桌上,告知油、盐、米面、馕、蔬菜都放在什么地方,路过之人,可以进来歇息,喝碗奶茶,解渴解乏;也可以自己就地取材,煮点吃的,填一下肚子。穿越深山雪海荒漠,他们是孤独的旅客,一次次陌生的相遇,一次次永不再见的远去背影,天成了哈萨克族为人质朴天然本性。创作了大量颂扬新生活诗作的叶尔布拉提说,如今,牧民的日子好了,道路通畅,草料可以运进来,福建对口支援,建成了干净舒适的温暖新房子,有了路灯,村庄日新月异,他们终结了祖祖辈辈在冬牧场漫长风雪里迁徙漂泊的日子。 “夜变得苍白了/弯弯的月亮像把锻红的镰刀/从小河后边落去/牧场上睡意犹浓的寒雾/泛出暗淡的银光。”心头,荡漾起俄罗斯诗人蒲宁的诗句,这树林子的此时,如是那诗之意境,一样的雪地、一样的树梢新月,一样的诗人歌者。数天前,我约大学生西部计划志愿者李伟杰散步,我说,我们往城北走吧,那儿就是古尔通班古特沙漠了,援疆以来,还未曾去过那儿,那边有我们玛纳斯的两个乡镇,是古乌贪訾离地,隐藏着大自然的秘密与人类远古的文明。走着走着,就遇见了这片树林子,爱上了这个地方。 在这万里之遥的边疆大地上,远离故土亲人,我们感觉祖国是如此亲切,亚欧大地如是隔壁邻居那样,在清澈如水的星空之下,才真正理解“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刻内涵,理解了那赤诚之爱、博大胸襟、高远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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