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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里,有一张木制的老摇椅,古朴笨拙。摇椅的扶手已被岁月抚摩得光滑圆润,藤编的坐垫几经修补。这些年搬了家,它依然占据厅中一隅。 那是爷爷的摇椅,伴随了他半生,也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 夏天的晚风里,爷爷会把摇椅搬到家门口的树下,坐在摇椅上,一摇一摇,应和着天上舒卷的流云,打着扇和我一起看着院前地里收瓜的农民。我缠着爷爷继续昨天的故事“你说到长沙会战了呀,后来呢后来呢?” 我童年心中的中国地图,是被爷爷的故事一盏盏点亮起来的。 故事的起点是福州。那是1939年,七七事变已经过去两年,日军侵华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黄埔军校的招生老师来到福州,在各个中学进行宣讲,那个16岁的少年放弃了考取知名大学的愿望,在黄埔军校的招生志愿书上郑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是独子,深知母亲的不舍。出发那一天,他悄悄收拾了行李,给家里留了一封信,爬上接收新生的卡车。车开得极其缓慢,知道孩子们要去军校,去抗战,百姓蜂拥来送行。不少学生一家人都来了,哭着送别。一个多小时,也不过行至福州西门。这时,他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应该是在家中看了信匆匆赶来,父亲气喘吁吁挤过人群,挤到车下,他费力探出半个身子,握到了父亲的手。父亲一边跟着车小跑,一边用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就像要把他的样子装进心里。他从来没见过内敛的父亲那样不舍的神情。 讲故事的爷爷已经记不清父亲离别的嘱咐,只记得父亲含泪的眼睛和一句郑重的“男儿当有志气!当以国家为抱负”! “我没想到,那是我和父母最后的离别。入了军校的第二年,福州沦陷了……”摇着蒲扇的手顿了顿,暮色里的爷爷看着远方的田地,目光好像穿越过了半个多世纪前。 1941年,福州沦陷,曾祖父一家避走连江。那年中秋节的第二天,曾祖母在担忧和对独子的思念中离世。隔年,曾祖父也辞世了。那个曾经在坊巷间游走的不谙世事的少年,在贵州山间的黄埔军校马江通讯兵学校、在家国的苦难里,真正长大了。 军校毕业后,爷爷被分配到国民党第三战区上饶司令长官部通信兵第2营无线电8连任少尉班副兼台长。1942年春末,参加闽北建瓯机场防空哨站总台工作,配属美国援华十四航空队——即陈纳德将军带领的飞虎队。 “那一年在建瓯,我们过得很艰难……日军执行斩首计划,各地司令长官部被列为重要目标,电台通讯部作为心脏部门,两到三天就会遭遇日军袭击。为反击日寇,电台担负起情报搜集的工作,我们经手的每一条电文都关系到战斗的胜负和成千上万士兵、百姓的安全。电台屡次被炸,我们拼了命保护好设备,四处转移。废弃的私塾、破庙,都曾经是电台的驻地。” “轰炸时,树木震动得很厉害,我们驻扎在一个大庙的楼上,大家在那里不顾生命危险也要收取电报信息。完成以后,敌人的飞机已经走了,我们坐在废墟里,屋子都被刮平了,瓦片把身上的衣服都刮破了,但最终我们的电报还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送到陈纳德的指挥台。” 小小的我第一次听到“建瓯”这个地名,不是因为他的酒香和美食,而是因他深深的苦难。 爷爷告诉我,从1937年日军全面侵华开始,长达8年的时间里,日军对建瓯进行了近200次狂轰滥炸,建瓯因此成为抗战期间福建省被炸次数最多、损失最惨重的县。日本人多次进行地毯式轰炸和对地扫射,小巷民宅无一幸免。枪林弹雨中,千年古城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爷爷说,报务员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但个顶个都是英雄。台里报务员在轰炸中牺牲了,还紧紧抱着发报机。电台,是军中的神经中枢,影响着整个作战计划,哪怕不要自己的生命,也决不允许发生一丝一毫错误。长沙大火,仅因为一个误报,把日军抵达“新墙河”报成距长沙仅3公里的“新河”,导致错误实施计划,长沙城烧了5天5夜,成了人间炼狱。爷爷把这份谨慎一直保持下来,成了他一辈子的习惯。 1945年8月,电台驻扎上饶。14日晚上,爷爷一如往常在上饶城中一间民房里进行报务工作。15日零时,他突然听到电台里播报“日本天皇零点向同盟国发出无条件投降诏书”的消息,几分钟后,延安新华广播电台播发了同样的消息。再三确认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立刻拿起电话,向总机报告。他极有可能是国民党第三战区所辖江苏、浙江、福建三省境内得知抗战胜利消息的第一人。 “不到半个小时,整个上饶沸腾了,四处响起鞭炮声,敲锣打鼓,大家甚至把脸盆也拿出来敲。敲着敲着,不知是谁先开始哭了,边哭边喊着:我们胜利了啊!日本人投降了啊!我也哭了……我想起了我的爹娘,日本人投降了,他们在地下也会开心的吧,再不用逃去连江了……” “当晚,我接到命令,火速前往杭州,接受日军的投降。杭州城外百姓夹道,我们整队听令,修整衣冠仪容,列队整齐。我们就是要用最好的姿态站在日本兵的面前,告诉他们:你们,失败了!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那天清晨,爷爷骑了一匹从日军那缴获的高头大马,绕着杭州城跑了一圈,他说这辈子都记得那一天的晨光,天是真的亮了,就像做梦一样,当年从军就是为了赶走日本人,此刻,夙愿成真。爷爷说,那一刻,他想起了好多人,他手下第一个牺牲的通信兵,他在战地医院遇到的炸断了双腿的福州小兵,转移中不忍直视的百姓的破碎尸体……大家的血没有白流,这场苦难,终于过去! 向前行,路不远,莫要惊。 就像校歌唱的,用信念筑起民族的魂魄,终将战胜黑暗。 年年岁岁,我们纪念着胜利,不敢忘却“落后就要挨打”的教训,不敢忘却这片土地寸寸埋忠骨。我们不敢懈怠,努力着,为了让这些英魂看到“盛世中华,如你所愿”,让那纷飞战火里回眸望乡的年轻战士,终得安息! 我心中家国的概念,是来自我的爷爷。爷爷从小给我讲的故事,奠定了我整个人生的基调,那故事变成了骨血,变成不容改变的基因,变成为人做事的准则和底线。摇椅摇啊摇,今天,换我坐着它,给我的孩子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太爷爷和他的通讯兵的故事,讲那些永远不会被人们遗忘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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