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瓦

一片瓦的诞生，需经过多少磨炼。从被牛蹄踩踏，到被人工摔打，再经瓦窑的烧炼，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才得以脱胎换骨成为一身青灰的瓦片。

从瓦窑出来，还得开瓦。一摞摞几十上百片的瓦粘合在一起，需瓦刀一片一片地开，这过程，又有多少瓦片粉身碎骨。所以，能最终走上屋顶的瓦片，是多么不容易。

人们常用“头上无寸瓦脚下无寸土”来形容人的贫穷与流离失所，可见，房屋对于一个人的重要，可见，瓦片对于一座房屋的重要。所以，当新屋屋顶的最后一片空白，被最后一片瓦盖上时，农人的脸上，就露出了欣悦的笑容，他人生的大事，已完成一件。而这晚的晚饭，亲朋和乡亲坐满了几张圆桌，大块的肉，香醇的米酒，大家敞开吃喝，如释重负满心喜悦的主人开怀畅饮，喝得酩酊大醉。

这以后，早晨或傍晚，就常见主人坐在门前瓦檐下，吸着烟，看屋前坪上啄食的小鸡或鼾睡的狗，看远处乡亲的屋舍与路上的行人，看更远处连绵的大山与环绕其间的雾霭，一脸的安详。

瓦，是用来遮风雨挡烈日的，所以不管是绵绵细雨还是倾盆大雨，当行人看见了瓦，钻进了瓦下，心就安了;而当烈日灼灼，燥热难耐时，钻进瓦下，就远离了炎热，有了阴凉。这是行人，那么主人呢，瓦下，是他的堡垒，是他的安息，是他的所有。风雨飘摇，雨敲瓦顶，不管是轻还是重，是徐还是急，他的心毫无波澜，一家人在雨点敲击瓦片的声响中安然入睡或醒来。瓦，遮挡着他们，守护着他们。

农人虽不像商贾，经常出门，但也免不了有事要出远门。近乡心更切，每次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了自家的屋顶，看到了那片青瓦，心就安宁了，安宁中又隐隐地激动起来。瓦，是身的庇护，更是心的归宿。

瓦，不单单是人的庇护，也是燕子的。屋檐瓦片下，挨着墙，燕子衔泥筑窝。燕子飞出飞回，蚁巢状的窝越来越大，不多日，一个完整的燕窝赫然于檐下。又过了不知多久，忽一日，燕窝里传来叽叽叽的声音，搬了梯子爬上一看，哦，燕窝里已有几只正伸长脖子张着嘴巴的雏燕。自此，紫燕呢喃，生机盎然。

而瓦顶，则是其它鸟的。麻雀，喜鹊，杜鹃…………叫得出叫不出名的鸟儿，在瓦片上跳跃，嬉闹，瓦顶常常成了它们的运动场、游乐场。

日出日落，春去秋来，屋顶上那些青色的灰瓦，不知不觉，变成了黑色。这是日光打下的烙印，是风霜留下的痕迹，是雨水染上的重墨…………这是岁月的年轮。那些瓦片，体格不好的，就渐渐地腐朽了，被猫一踏，被鸟一跳，就裂了，碎了，漏雨了。于是，主人找来几片新瓦，爬上屋顶，用新瓦逐一换下裂瓦，顺带，把瓦缝间风吹来的树叶，以及鸟衔来的草籽长出的小草，一一清理，拔除。

这样，这些瓦片，这座房屋，又在一家人的生命中延续，在岁月中开花结果。

（张先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