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斜斜地落着，一笔一划像穿梭在天空里的素描线，一片清冷一片灰白。

“砰”地一声，穿着棒球衫的马小路气冲冲地摔门而出，一脚踢飞了一个垃圾桶。办公室里，班主任林北民无奈地冲陈双摊了摊手，有些歉意地说：“陈检察官，您别介意啊，马小路这孩子本性不坏的，只是对检察院有些成见。”“有些成见?为什么?” 新来的法制副校长陈双有些纳闷地回过头。

林北民低头收拾桌上的文件：“他父亲死得早，哥哥前年犯罪被你们抓起来了，现在还在监狱蹲着呢，哥俩感情好，估计心里记恨你们。母亲前两年病逝了，现在只有个70多岁的奶奶。没人引导，这心就野了。厌学、打架，今儿又把隔壁班一个孩子打了。你们检察院不是有个未成年检察科吗，能不能帮想个办法?”

陈双默默点了点头。她就是负责未成年检察工作的，作为全省的未检业务标兵，在进行正常检务工作的同时，她帮助过很多误入歧途的青少年。从事这项工作十多年，问题孩子她也接触过很多，但马小路眼睛里流露出的抵触、叛逆确是很少见。“我得好好想一想，怎么消除他的抵触情绪。”陈双对自己说。

几天过去，没等陈双想出办法来，林北民突然来电话了。原来，马小路这两天没来上课，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请她一起去他家里看看。

马小路家在村里偏僻的竹山边上，等俩人火急火燎赶到时，天都擦黑了。两间茅屋，年迈的奶奶坐在门槛边，给鸭子喂食米糠，不时抬头张望。一问才知道，原来奶奶养在山上的50多只鸡，被人偷走了20多只，刚出的冬笋也被掰断了不少。马小路气急，驮着根扁担上山抓贼去了。

进了屋，陈双四处打量。这个家，四面透风，一张破旧的四方桌，一碗酸菜、几片笋。衣服、农具堆得七七八八，卷边的书本摆在案桌上，封皮上似乎画了一朵花。风吹进来，马小路床头有什么东西摇动了一下。细看，也是一朵花，棕榈编的。颜色有些暗淡，编得却非常精巧。陈双伸手摸了摸。林北民走过来：“这是栀子花，马小路在作文里说，他妈妈喜欢这种花。”

“他妈没走的时候，喜欢得很，老摘回来，但没几天就会谢掉，小路就学着用棕榈编。后来他妈走了，就再不做了，就剩这一个。”小路奶奶在一旁说道。

窗台边上，挂着一整串一整串的棕编物件，蜻蜓、蝴蝶、蚂蚱，月季、小鸟、鱼虫，有头有尾，活灵活现，俨然是个动物世界。“这些都是小路编的?”陈双很是惊讶。“嗯，乡下孩子没事编着玩呢。”他奶奶答道。

天黑透了，还不见马小路回来。奶奶叹了口气：“你们别等了，估计今天又不回来了。”陈双望着远处的竹林，皱着眉头：“天天上竹山去守着，也不是办法。”雨落在头发上，林北民擦了擦：“你看，小路家过得清苦，这笔损失一定帮他追回来。”

“一定。”陈双坚定地点了点头。

报案后的第三天，公安民警设卡拦截，抓住了犯罪嫌疑人。检察机关从快办理了此案，最大程度地帮忙挽回了损失。当陈双把钱交到奶奶手上时，奶奶激动得直抹眼泪。陈双握着奶奶的手说：“我问过了，你们家的条件，可以申请办理低保，你们同意吗?”奶奶高兴得连连点头：“闺女，你真是好人啊。”

临走的时候，马小路一直默默跟在陈双身后，一直送到分叉口。走了几步，小声说了一句：“谢谢!”陈双心里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谢我，应该谢谢法律，是法让好人得到庇护，坏人得到惩罚。你是个学生，应该回学校去，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好好读书。”

马小路抬起头，应了声“嗯”。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香气，陈双很用力地吸了一口，好清新。

转眼一个学期过去，期末成绩放榜了。马小路的成绩单，让小伙伴们大吃一惊，竟然名列前茅。让马小路意外的是，陈双还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

一进办公室的门，马小路就发现屋里还有几张陌生面孔。看到这么多人，马小路一阵紧张，满头满脸汗。陈双站起来说，这是关工委、妇联、团县委的几个同志，他们与检察院要在青少年宫联办几期“手工DIY亲子课堂”公益活动，想请马小路去帮忙。

马小路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什么都不会呀。”

陈双拉过马小路，挨着坐下：“你会编棕榈啊，我们在你家都看见了，编得很好。这种传统手工技艺现在很少人会了，你可以教这个课程啊，青少年宫会给你相应的报酬的。”林北民微笑着说：“听老师的话，去吧。”

马小路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心里的胆怯最终被大家的热情感化，同意了。

怀着忐忑、紧张的心情，马小路人生第一次走上了讲台。出乎意料，他现场编织的蜻蜓、蚂蚱、青蛙，让孩子们大开眼界，来学手工的孩子满满当当挤满一整间教室。孩子们好奇地看看这，看看那个，大声唤他：“马老师。”那一刻，马小路觉得自己幸福得要哭了，那种被认同、被需要的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

不知从何时起，马小路变了。虽然还是清瘦，但腰板也开始直直的。他不再玩游戏，有时买块蛋糕，有时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陪奶奶说话。奶奶的笑容多起来，哀愁少下去，家里的鸡鸡鸭鸭也都欢快起来，夏天的太阳也充满了柔情。

七月份的尾巴，上完最后一节课，陈双带着糕点来看马小路，两人坐在楼梯前面聊天。马小路终于敞开心扉，抬头看着陈双笑了。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马小路，你将来想做什么?”“像你一样!”马小路站在阳光里跳跃。

二年后，母亲节，陈双意外收到一个来自师范大学的包裹。她有些纳闷地打开，只见粉色的盒子里，躺着一枝棕榈编织的栀子花，精巧异常，鲜亮灵动。她把花放在手心，抚摸着：“你怎么知道我也喜欢栀子花呢。”旁边的一张信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字：心中有爱，栀子花开。节日快乐!

一股幸福的暖流浸润了她的全身，陈双心头一热，泪水模糊了双眼。真的，栀子花开了……

(作者单位：宁化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