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命留白

何为白?“白”在汉语里有十五种解释，其中一条释义：空的，没有加其他东西的，如空白、留白。

留白的始祖在中国。比如国画的留白，南宋马远的《寒江独钓图》，画上一叶扁舟，一老翁坐于舟内，俯身凝神垂钓，船旁以寥寥数笔勾画几条淡淡的轻柔起伏的水纹，四周都是空白。茫茫江水，悠悠天空，此时的留白，有一种语言难以表述的意趣，是空疏寂静，还是淡泊萧条?令人思之不尽。

语言亦是如此。在诗词创作中，诗人也擅用留白，使诗词产生更多想象的审美空间。“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马致远这首著名的《天净沙·秋思》，结构精巧，平仄起伏，顿挫有致，音韵铿锵，直贯心灵。曲中意味，既深得唐人绝句妙景，又兼具宋词清隽疏朗之自然。这里的疏朗，即留白，意蕴深远，令人一唱三叹。

闲暇时看电视，屏幕上，正反双方交战，由最初的简单过招，不断升级。至高潮时，刀光剑影，双方厮杀得难分难解，肉眼已经无法分辨出双方交战者，似乎已经融合为一了。正当我为战争升级如何表现而担忧时，“唰”的一声，屏幕上一片空白，导演的睿智之举让人惊叹。此时的留白，极大地反映了双方动作之迅捷、战斗之激烈。“此时无声胜有声”，给人无限的遐想。

梭罗在谈到一些至极的美好时，多次这样形容：“像黎明一样美好。”黎明是什么?黎明是鱼肚白的天际，是金色的霞光，是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卷成一根针一样的青草心…………黎明是一切新鲜的，未被污染的自然的事物。黎明是一天起始的最大留白。

在至景至情至性面前，艺术形式的表达显得相形见绌。借助留白，既留有想象的空间，又渲染出美的意境。留白，不仅是艺术的需要，也是艺术的灵魂。

艺术源于生活，艺术的留白源于心灵。辜鸿铭在《中国人的精神》中写道，中国人“过着孩子般的生活————一种心灵的生活”。孩子的状态是如白纸一般的呆萌稚嫩，荡漾人心。儿时的记忆中，一日夜晚，月光盈盈，不经意走出房门。槐树下，清辉满地，一个人孤寂地站在院里，透过树隙望月，有一份深深的悸动。现在回想起来，方知那悸动，分明是灵魂的战栗吧————人在天然的美丽面前，是混沌无力的，是一片空白。

留白，是在和煦温暖的春日，放下手边的一切事物，到公园放风筝。蓝天是巨大的留白，苍穹之下，风筝可以忽略不计。牵着风筝的线，在草地上跑动，怡然自得。匆匆而过的人生之旅，这是生活的留白，丰富着情感，愉悦着精神。成长和厚重的过程是在独自留白间悟出滋味的。

留白，也是生命的需要。留白，看似一片空白，却是包罗万象、延展无限的心灵体验和精神享受。白日听蝉，黑夜赏萤，一聒一静，一炎一凉，有张有弛，疏密有度。在庸常的人间烟火之上，还有诗和远方，还有思想和灵魂，此乃生命的最高境界。

(赵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