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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糊浆,似磨砂,又若柔纱………… 白茫茫一片,混合着水汽与雨丝,悬浮在天地间。整个大山被浓雾裹得严严实实。田野、道路、树林都被吞没了,浓得让人找不着北,分不清天地界限。 这雾可真大呀!满山遍野,到处尽是,宛如梦中,一片迷蒙与虚幻。多年前那场龟山大雾深印脑海久久难忘,那也是我平生所罕见的大雾。灰白色的浓雾像巨大的沙罩把山川、村庄、道路笼罩了个严实,统治了这方天地,改变了山川模样。浓雾紧裹着行人。又浑然一座灰白色的无形屏障挡在眼前,堵在车头,即便打着车灯,也看不见前方一二米景物。对这方土地原本很稔熟的我竟然也迷路了,掉了好几次头才找到岔口、路口。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雾的世界,浓得挥之不去………… 龟山可是块神奇秘地,得名源于民间传说龟象赛跑。故事梗概与耳熟能详的龟兔赛跑大体相仿。其实很多人并不知情,龟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高海拔区域的泛称,地处宁德蕉城与福安交界处。方圆百里,峰峦叠嶂,群山连绵,洞奇岩深,溪水潺潺,与道教“第一洞天”霍童山毗邻,独树东南一隅,山顶开阔,风景秀美,村落密布,俗称有“三十六村”。现仍有6个建制村十几个自然村,户籍人口6000多,约占赤溪镇人口四分之一。各村落平均海拔800米左右。这种山川地貌在闽东属唯一,其他地方也罕见。 龟山闻名因“一峰一寺”。峰即南屏峰,海拔1079米,天气晴朗时,登上峰顶,朝南可以远眺良港三都澳。朝北俯瞰,霍童溪由西向东蜿蜒,尽收眼底。每逢重阳节,峰顶便挤满了登高的人。但真正让它扬名的当属龟山禅寺。按《宁德县志》“一龟二凤三支提”的记载,龟山寺竟然位居宁川“五大禅林”之首。尤其让御赐“天下第一山”的支提山都屈尊第三,当是大有名堂,大有来头的。 虽说山高易生云雾,龟山也时常有雾。但那场大雾的确非同一般。天地混沌,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 影影绰绰,大雾弥漫中似乎走来了蔡、柳二位禅师,一位手捧铁钵,另一位手持铜瓶。他们一个法号智真,扬州柳氏子,出家于扬州华林寺,系西安章教寺高僧“百岩大师”怀晖十六位法嗣之一;一个法号正源,宣州(今安徽繁昌)蔡氏子,是禅宗第九代高僧越州武义(今属浙江诸暨)五泄灵默之徒,深得真传。俩人相识相知相约南下。唐开成二年(837年)暮春,他们一路风尘仆仆,翻山越岭,奉师尊之言“遇龟而止”。 怀晖是唐代最重要的禅宗继承和发扬者之一。他们遵嘱到了龟山便神色凝重,停下了脚步,在南屏峰下开山创寺,结庐清修,过着“荷衣松食”“火种刀耕”的艰苦生活,筚路蓝缕,历经千辛万苦直到繁荣。寺因僧兴,鼎盛时龟山寺占地面积大约三百多亩,二十多万平方米,成为闽东最大寺院。更有甚者,寺里有口大钟,传说凡是钟声能听到的地方都归属寺里,良田千顷,僧众上千。下院也有十余处。寺院周边古树参天、山水相衔、风景宜人,很适合修身养性。蔡、柳二禅师在此清修30多个年头后分别于866年、870年相继圆寂,传说均肉身不死,可见他们在这一方秘境修行功德圆满,已臻化境。后来还被当朝皇帝分别赐谥为“性空大师”“归寂大师”等称号。宋雍熙二年(986年),宋太宗下诏赐额,更使龟山寺成为一方名刹。之后多有大德高僧担任住持。一个事例是,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一代高僧妙莲竟然辞去省城福州鼓山涌泉寺住持之位,翻山越岭大老远跑到偏僻的龟山寺主持法席,最终也圆寂于此。可见龟山禅寺当时在福建乃至全国地位之尊。 不过白云苍狗,世事多变,由于战争等社会因素及人为破坏,新中国成立前后龟山寺逐步衰败。1966年随着最后一座大殿在一场特大台风中被摧毁,龟山寺“寿终正寝”,连同它一千一百七十四年的岁月没入浓雾中。遗址上现仅存一座破烂不堪的客堂,唐宋风貌早已荡然无存。临近乡民在空地上繁衍生息,代之以和尚院、院前村等村庄。尽管如此,至今宗教界大德高僧和热心人士仍念念不忘,时有动议重修消息传来。 历史长河奔腾不息。大雾弥漫中,我似乎看见了朱熹踟躇蹒跚的身影。南宋庆元三年(1197年),六十八岁高龄的朱熹为躲避“伪学”之禁,接受古田籍学生邀请前来避难讲学,随后又应几位长溪籍学生之邀,转道宁德,决定二上龟山。关于朱熹首次到访龟山时间上有两种说法。一是绍兴元年(1131年)农历二月,朱熹时年两岁,范汝为农民起义军攻占建州及邵武,其父朱松携家避乱长溪,在龟龄寺和龟山寺逗留过。临别时其父还应寺僧之请,为龟山寺山门题匾留念。另一种说法是朱熹十四岁那年元月跟随父亲朱松专程到福安瞻仰唐“开闽进士”薛令之的“灵谷草堂”,返程中父子俩登访龟山寺。笔者综合考证认同第一种说法。但不论哪种,朱熹随父到访龟山确信无疑。物是人非,时光一晃已过去60多年,他也从青葱少年变成古稀老人。年迈的他想起幼年曾随父游览的龟山寺,顿生重游之心。说走就走,当然原本带着万人崇敬巨大光芒的一代理学宗师在仕途和学说遭受毁灭性打击情况下出行,心智行为难免有异于往常。 两年前我前往南平考察朱子文化,发现他们把其祖籍、出生地、成长成名以及游宦之地脉络都理清,唯独把朱熹流落闽东这段经历给遗漏了,当然也包括两上龟山。网上的介绍也鲜见闽东片言只语,甚至竟不知有闽东。当地普及读物《朱子文化读本》连在年谱中都只字未提。不知为何。即便闽东相关研究文章也只是选择“流寓”字眼进行表述。也或许正是这种“笔削春秋”式或选择性的遣词造句取向留下了历史上的许多谜,让一代又一代人在谜雾中过日子。古语:老不离家。若非情不得已,古稀之年谁愿远行?!我想闽东避难经历对朱子思想影响不可忽视。对一个思想家而言,逆境磨难或许比顺境、春风得意对思想的锤炼更重要。千百年来,不论是孔子,还是大悟“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的王阳明都是在最艰难时刻、最困顿之际完成了自己学说,最终留名青史。闽北朱子文化研究会会长、南平市政协原副主席林文志听完有关情况介绍后当即表示要补缺补漏。 相传朱熹在龟山寺(精舍)传道授业解惑、讲学时间月余。邻县林、杨楫、高松、孙调、张泳、黄干等一批学子接踵而至。面对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眼神,朱熹似乎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可以想象当时修学场景。过化也甚为明显,培养了一批弟子、传人。据地方文史考证,朱讲学之前的四百多年里闽东只有147人考取进士,而之后至南宋灭亡的一百多年里就产生289位,几近两倍。这功劳虽说不全是他的,但也应该密切相关。以文化人,润物无声,影响深远。朱熹流落闽东期间曾途经虎贝石堂并在村子一座桥上留下了一句上联:紫阳诗谶石堂名彰千古。并预言:“后数十年,此中大儒诞生。”果不其然,约一甲子后一位12岁就通晓四书五经的小孩拾笔对了下联:玄帝位尊金厥寿永万年。这位小孩名叫陈普,朱熹去世44年后才出生。这一“百年唱和”因笔力遒劲,对仗工整而声名远扬。后来陈普听闻朱熹二传弟子、大儒韩翼甫在浙东崇德书院授课,陈普求学心切便前往深造,成为朱熹隔世的三传弟子。且经过多年的刻苦磨砺,终于精通经史,名动闽浙。但“志不仕元”的陈普怕元廷问罪,隐游闽北山区十二年,在政和兴办德兴初庵书院,又主讲建阳云庄、福州等多所书院。选择了一条与祖师爷朱熹逆行的避难之路,冥冥之中似早有安排。所到之处,学生抠衣而来,不绝于途,声名日隆。一件让陈普大为长脸的事是其应邀为重修建阳考亭书院撰写《修考亭记》,这在人才跻跻的朱子门人中足显殊荣。后来陈普还帮助编修朱熹有关撰著及黄、杨复二家《丧礼》等,分十卷刊行于世,积极推广朱熹学说,兼之他还发明了世界最早的钟表雏形“刻漏壶”,毫无疑问成为朱熹最有成就、最著名的三传弟子。这就是过化的力量。 俗话说,世道人心说变就变。朱熹因朝廷“党禁”落职罢祠,奸佞还捏造其“私故人之财、纳其尼女”,罗织罪名欲斩杀而后快,大家避之唯恐不及。门生友人惶惶不可终日,有的遁隐山林间,有的见风使舵改换门庭,从此不再来往。甚至还有人变易衣冠,招摇过市,用以表明自己并非朱熹一党。此一时彼一时,简直天壤之别。原本疾恶如仇的朱熹也不得不低头向昏君认罪:深省昨非,细寻今过。当时甚至连他自己都深深怀疑平生所学、彻底否定自己的过去。面对绝对强权,文人的风骨和操守要坚持并不容易。对于崇尚精神的朱熹来说,精神支柱被摧毁是何等的悲痛?!至暗时刻,现在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山旮旯一片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净土,让他传播毕生学说,还有那么多人对他被禁锢的学说思想顶礼膜拜,自是欣慰,乐而安之。讲学疲惫之余,朱熹还赏玩景观和古迹遗址。尽管那些美好的丑陋的逝去的,那些痛苦、颓废、愤慨、无奈的,各种情绪五味杂陈。有如雾障般一拨又一拨涌上心头又一拨又一拨退去没入浓雾。重要的是他在这世外桃源般的秘境仍可传播毕生学说。何况患难见真情。云开雾散,天高云淡,心境逐渐好转。可惜朱熹在龟山寺讲学的内容没能流传下来,只有一首五言《白云亭》留在《宁德县志》(乾隆版)上:亭挹小南屏,遥联御经阁。四时发清兴,还尔林泉乐。 诗传情言志。可见心情无比晦暗的朱熹在这穷乡僻壤获得了心灵上的慰籍。然而好景不长,因宁德地方官慑于朝廷法令,派下属暗地劝离,朱熹只好继续往北饱尝颠簸流离之苦。公元1200年,年老体衰的朱熹因病返回建阳不久就在孤独、凄凉中与世长辞。直到9年后才昭雪平反,恢复名誉,并被追封徽国公。 因此,龟山乃至闽东区域成了朱子生前最后一片学说传播地,无疑也让他最后完成完善了学说,度过了一生最后的愉快时光。这个历史地位及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这方土地,你方唱罢我登场。身影憧憧,大雾弥漫中似乎传来了阵阵厮杀声————公元1563年春,抗倭英雄戚继光率部攻上了龟山寺,从漳湾退守在那里的千余倭寇又闻风而逃。这得从一年多前说起。一千多倭寇侵犯宁德,乡村被掳掠一空。县城沦陷,灾难损失空前绝后。时任浙江参将戚继光临危受命挥师南下抗击来敌,他审时度势夜袭漳湾横屿,捣毁倭寇盘踞多年的老巢,大获全胜,歼敌千余人,解救被俘男女八百余人。“横屿大捷”震动朝野,给了倭寇致命打击。接着戚继光率兵开拔连江清剿马鼻残倭。千余倭寇又趁机卷土重来,再度洗劫漳湾一带。戚继光只好杀回。倭寇闻讯往北惶惶逃往数十里外的龟山寺,企图凭借崇山峻岭顽抗,并对寺庙进行烧杀掳掠,使之损毁严重。戚继光率部一路追踪,随后予以歼灭,还一方平安。其抗倭威名留存青史,宁德百姓感其恩还以其名建公园修塑像永久纪念。 人事有变迁,往来成古今。历史的迷雾,有时同样让人一头雾水。 晨钟暮鼓,悠然而鸣。上千年来,龟山让一代又一代高僧大德和文臣名将心往神驰,驻足流连,或铸就人生新的辉煌,留下了诸多历史故事。虽没能留住昨日辉煌,但其厚重人文若隐若现,有时浓得像这大雾一样推不开。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一代又一代,这大雾或许早就有,只是我偶遇,也或许在历史上在现实中不时升腾,只是我寡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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